星辰文艺|半塘翁:老渡口
清明前夕,回乡祭祖。从长沙出发,撩头去尾,几乎全程高速,二百来公里的行程,驱车仅两个半小时,轻松自在,安全便利。
对比今昔,反差之巨,远超想象,实在是不可思议。
三四十年前,这条道,半是砂石路,半是泥土路,弯弯绕绕,坑坑洼洼,雨天车成“咸鸭蛋”,晴天车扬“沙尘暴”,来回两头不见天。
车箱内,更是人挨人,密不透风,挤油渣子似的,转不过身,透不过气。冬天里还好受一点,夏天里就真的是遭罪难熬了,一天颠簸下来,臭汗淋漓,浑身散架。
两年没有回乡了,周六歇了一晚,周日清晨即起。走出街市,漫步乡野,晨雾氤氲,雾色朦胧,若隐若现,万物复苏。春息丝丝润鼻,斑鸠声声悦耳,轻爽,欢快,有如故交重逢,有如邂逅寒暄。
紧邻街市东侧,有一条数十米宽的河道,叫做子午港。
过去,一直疑惑不解,洞庭湖区的人们为什么偏偏把河叫做港。譬如,把到河里游泳,说成是到港子里打泡泅。
今日里,决意搞清楚,一番咬文嚼字后,方知自己之浅薄。“港”之古意,其一,便是江湖的支流。如此一解,恍然大悟了。
子午港对面是地地道道的农村。港子两边的内堤脚下,各有一土堆。如果没记错的话,应该是几十年前的老渡口。看到老渡口,一下子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。
很早很早以前,港子上没有桥,两边的人们要过河,得坐小木划子过渡。记得,我还是小小孩的时候,大人的过渡费是一分钱,儿童免费,后来涨过几回价,直到十几年前港子上修了公路桥以后,才停了摆渡。
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说过,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,就没了妈妈。因此,我们兄弟姊妹一出生就没有外婆。好多年里,我一直为此郁郁失落甚至有些伤感。
自打记事起,就好羡慕小伙伴们有自己的外婆。有外婆亲,有外婆爱,有外婆给压岁钱,有外婆给外孙们做好多好吃的东西。情不自禁,我也忍不住“搭便车”,跟着小伙伴们追着他们的外婆喊外婆,喊得好甜好上心。
幸亏,我有一个叔叔,让我的堂兄弟们有个嫡亲外婆,我们兄弟姊妹也就把她老人家当成了自己的外婆。外婆是上个世纪初出生的人,矮小瘦弱,满脸褶皱,一双被缠裹过的三寸金莲小脚,总是让人担心站立不稳,下意识地去扶一把。可外婆拄着拐杖,碎步慢移,走起路来还蛮稳当的。外婆没了牙齿,说话、吃东西,嘴巴一瘪一瘪的,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外婆特别慈祥,每次一见到我,就把我抱在怀里,摸摸我的头,拍拍我的背,捏捏我的瘦胳膊,捧着我的小脸,眯起双眼,仔细端详,一边慈语喃喃:“好伢子,好乖的伢子哟。”外婆把我牵进她的房间,打开木箱,拿出一把零食,塞进我的口袋,香喷喷的,好解馋。
我家离外婆家约莫七八里路,中间要过子午港,我们住街市这边,外婆住街市斜对岸。
每次从外婆家回来,肚子撑得鼓鼓的,口袋装得满满的。外婆拄着拐杖,蹒跚着小脚,把我们送到屋场口。我们走远了,外婆还在遥遥招手。
过了渡口,便是一个大河湾,河湾处有好大一片河滩。河滩开阔平缓,可以撒开腿疯跑疯玩。疯过之后,便把被大人们抓住找野菜。地木耳,野藜蒿,胡葱葱,嫩芦笋,滩上多的是。运气好的话,还可以在滩涂水洼里捉到几条鱼,回家的路上还能疯跑追野兔,开心极了。
如今,再见子午港和老渡口,既亲切又陌生。老外婆早已作了古,老屋子早已转了手,港子上修了桥,老渡口也作了废,两边河堤也护了坡。此情此景,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古诗: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
雾渐渐淡了,河堤附近也显出了轮廓,桥头的肉铺开了张,不见摊主,一只小狗蹲在摊前。一位老农从雾里隐约而来,肩着一把铁锹,肩后的手柄上挂着俩红色塑料袋。老农不紧不慢地从我身旁走过,又渐行渐远,消逝在雾中。
堤脚下的房子,虽有薄雾笼罩,却也能看得清大概。一路上十多栋农家屋场,都很破旧了,没有一栋新房。其中,有四五栋格外破旧,显然是人去楼空,缺门少窗的,房前屋后荒草丛生,几只鸟儿落在门前的枝桠上,不飞不跳,不鸣不唱,暮气沉沉。
论理,这堤边河湾一带是难得的绝佳住处,环境好,空气好,地势高,离街市又近,既宜居又方便。
可是,现实无情,生活无奈,人走了,巢空了,地荒了。我杵在雾中发呆,有些愁绪,有些恍惚。迷雾里,又听得斑鸠低声啼唱,有些苦涩,有些落寞。
【作者简介】
半塘翁,公务员,爱好写作、摄影。